今夜我想起了母亲
想起了雪和青青的麦田
无比真实的雪
笼罩1932年的冬天
笼罩贫血的西北
笼罩母亲和纯洁
穿过我秋后的梦境
母亲借着四月的阳光
泅渡到父亲眼里
拂着18岁的发丝
母亲从一个村庄迁移到另一个村庄
瘦弱的程家庄园
在1951年的饥饿中
飘散着艾蒿和冰草的气息
一场大雪接着另一场大雪
从灰色的青海落到褐色的甘肃
1951年冬天
寒冷和饥饿超出了母亲的想象
第一次离家的母亲
用一颗泪花温暖了冰冷的父亲
落满村庄的雪
是一场盛装的爱情
母亲的故事从雪中开始
又人雪中结束
土茶壶细花蜿热面条
冻结在2003年初春的寒风里
落雪的黄昏为母亲拉下最后的帷幕
70岁的母亲
用18岁匆匆的步履
踩碎了父亲久积的梦
这个早上,多么宁静
堂屋飞檐上的风铃
在1958年的饥饿中失聪
程家庄园如一艘破旧的老船
搁浅在黑色的风雪中
母亲端坐在冰冷的土炕上
用惊人的美丽编织圣洁的爱情
没有食物的日子
养大了全家人的脾气
母亲结冰的瞳孔闪耀着楚楚灵光
果汁般的渴望穿不透无边的沉重
如孤独的花朵从枝到叶的忧伤
心事如潮的母亲
在三月的风里
守望着一个我喊了36年的名字
山上是雪,山下是雪
1967年的冬天涂满岁月的疲惫
一个生命带着青涩的味道
在母亲一次次昏厥中来到人世
母亲斜倚在浅浅的泪滩上
用心梳理一片轻盈的翅膀
半块黑馒头一根胡萝卜
在母亲枕下整夜铿锵
这个冬天,多么漫长
整夜无眠的母亲
痴痴守护着一缕阳光
寒冷以温柔的方式
爬满老屋的墙壁
温暖栖息在结冰的树梢上
母亲潮湿的目光如伤感的诗卷
用我一生的泪水也不能读完
今夜我想起了母亲
想起了雪和粮食的味道
无比美丽的雪
如片片剪纸的月光
撒在母亲劳作的田埂上
母亲从田里转过身来
用刚刚收获的粮食
喂养全家人的幸福
母亲身后
农活还咸咸的生长
当深冬打落最后一枚红叶
母亲便闻到了孩子成熟的气息
这个早上,我的母亲老了
在她拾完最后的麦穗
送儿子离家的时候
我的母亲老了
站在1985年的秋风里
母亲用半旧的围巾遮住了花白的头发
今夜我想了母亲
想起了雪和黑夜里含泪的灯
伴随母亲一生的雪
无比纯洁的雪
以唯一的方式
弥漫程家庄园灰色的屋顶
2003年初春
三尺三寸的雪
如父亲温暖的手掌
轻轻覆盖了母亲的起程和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