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时候最珍贵

——张振国诗文集《看那彼岸花开》简评

陈玉福

收到振国刚刚出版的诗文集《看那彼岸花开》时，封面画让我眼前一亮。这个封面设计很简单，一只久经风尘的登山鞋，几抹疏淡清浅的草色，而从鞋口里长出的是一丛茂盛的铃兰。

铃兰的花语是访问，这正体现出了振国记者的身份，登山鞋也一贯都是他的标配。正所谓行万里路破万卷书，这幅独特的封面画所表现的，我想应该有着问道书山的含义在里头，更有着路在脚下的自信和坦然。

随意翻开书页，不经意间就有妙句频频跳跃而出，让人蓦然间看到了耀眼的光亮，便有了细细读下去的兴趣。

诗集分了四个小辑，说实话，从专业的角度看分得有些混乱，有些随意，这应该是编辑的问题，但并不影响作品本身的内涵韵味和思想。一首一首品读下来，根据诗歌表现的物象，这近200首诗大都通过风花雪月，借物抒怀。但诗言志，诗歌本来就是用于表达人的志趣和思想的，用文字赋予风花雪月以情感，通过表象言内在，这正是文字的魅力，更是诗歌的魅力。如此，也才有了一枝一叶总关情的微妙意境，和位卑不敢忘忧国的家国情怀。

在振国的诗歌里，我找到了共鸣，找到了同样的家国情怀。比如他在《石羊河，我的石羊河》中写道：“深深浅浅的脚步可以触摸你\雪地里冰凉干瘪的河床\却无法到达你泪水浸透的断层\青土湖里一枚贝壳的梦想……在祁连山脉的肩膀上\默默牵挂你乳汁的流向”。这首诗并没有华丽的辞藻，诗人将自己比作一枚青土湖的贝壳，渺小却怀揣一个大梦想，位卑却始终牵挂着生态保护的大事，这就是振国的可敬之处，也是我最欣赏他的地方。同饮一江水的牵恋，不应该只是男女之间的爱慕，更该成为惺惺相惜的扶持，我为之而沉醉。

中国的诗歌与外国诗歌最大的不同就是含蓄，不论是古典诗词，还是现代诗歌，我认为含蓄都应该是诗人追求的写作技巧。欣赏诗歌当有欣赏美人的眼光，同理，诗歌之美虽然有在骨不在皮的说法，但在文字组合的时候也不可忽视表象的美观，坚决避免泥沙俱下粗鄙污秽，这是对诗歌最基本的要求。当今诗坛怪力乱神口沫横飞的事情已经不少见了，以至演变出各种流派来，其中不乏自封某流派创立者的所谓诗人，人为地将诗歌切割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更有甚者，专门靠一些禁忌词汇来博人眼球，还美其名曰为解放天性，实际却是在践踏文明侮辱文字。对于这一类所谓的诗歌和诗人，我是深恶痛绝的。但诗坛乱象犹如坚冰三尺，它是一个时代的陈污积垢发酵到现在的肆意泛滥，是缺乏传统文化的自信而盲目模仿的疯狂反噬。中国新诗一百年，涌现出了许多好诗人，许多脍炙人口的好诗歌，但不可否认的是，不少所谓诗人的诗里埋藏着种种弊端，致使诗歌与诗人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江河日下。

随着纸质书籍市场的收缩，和群魔乱舞的不良文化氛围，诗歌创作在当今环境下并没有什么优势，但振国还是毅然决然出版了自己的诗集，他绝对是有信心的。他的诗歌就像祁连山巅的雪松一样有筋有骨、自成风流，同时又具备了马兰花一样的清新隽（juan)永，淡淡芳香里夹杂着祁连山雪水的清冽，和牛羊走过草地的徜徉恣意，让人读来身临其境，仿佛眼前就是那久违了的蓝天白云，风儿吹过都是满满的家乡的味道。

在他的笔下，一地玉米是季节时尚的写真，田园农家鸡犬相闻就是最美的画卷，就连冬季里农村土炕冒出来的青烟，都是独具诗意的彩虹。读振国的诗歌，就像漫步在时光的画廊里，他用文字打磨雕琢、用诗歌勾画定格，呈现的是一幅幅我们都经历过，抑或正在经历的事件，或工笔或写意，言之有物、妙趣横生。

和振国认识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我一直都以为他是个记者，只是一个记者，敢于揭露批判抱打不平的侠客一样的人物。我常常觉得西北汉子骨子里都不可避免地具有耿直的秉性，宁折不弯的倔强，这样的性格特质是与细腻敏感相矛盾的，也便注定写不出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柔肠。但是，振国的诗歌颠覆了我对他的认识，他的铮铮铁骨下藏着一颗温柔多情的心，他的诗歌里所展现的爱情，是一朵野菊花的微笑，一片柳叶遮挡的眉峰，一道模糊在羊群那头的俏丽背影，甚至有可能是两个老汉在田间地头分享一袋旱烟的交情……不需要多说什么便已让人怦然心动，便让人领略到了那份亘古永存的延续，和情爱的美好。

铁骨柔情，含蓄内敛，这最能打动人心，又能被长久记忆的东西。这一点，振国做到了，所以他的诗歌具有感染力，也难怪他有这份自信。

一个伟大的诗人，必然先是一个思想家。在诗歌里，文字是皮，修辞是骨，意境是血液，而思想则是灵魂。一首好的诗歌，必定是骨骼匀称、气血丰满，且兼具了深刻思想的。

在《滋味》里：“青蛙站在高高的井台上\给轱辘讲述大海的故事。最苍白的是时间\最美丽的也是时间……”

《永远的向往》中：“冰山为草原守候\太阳为月亮燃烧……”

向日葵始终坚信秋天会熟，黎明推开大地的窗户张望生命，乌鞘岭的心事是站成一棵树的形象，暮鼓中的鸽子六亲不认，日子在生长，快乐发了芽……种种想象插上了翅膀于天地间不羁遨游，满含着诗人对生活的独特见解，他一边思索人生一边试图用自己的思想去解读所见所感，看似天马行空，却已然捕捉到了灵性的光芒，用点滴感悟诠释着他眼中的世界，用遐想给日月星辰和世间万物镀上了绚烂的色彩，赋予她们生命，带我们走进一个叫做诗歌的神奇领域。

诗歌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的，空灵毓秀剪剪清风，应当有着清泉石上流的宁静，坐看云起时的淡泊，采菊东篱下的悠然，如此心境下创作出来的诗歌一定是润物细无声的温煦，而不会面目狰狞地吓到读者。即便热情洋溢，也当如“豌豆花跃跃欲试，布谷鸟唱出偈语，蝴蝶问候花朵”那样的风度翩翩，绝不该有穿过大半个地球去搞事的疯狂和歇斯底里。

喜欢振国的诗，就是喜欢这份宁馨中的平和，微笑里的质疑，边走边顿悟的思考。可惜，现在这样善于思考的诗人不多了，像他这样能够静下心来好好写诗歌的人也不多了。

自然，有陌上花开，也就有大漠风沙；有新时代的礼赞，更有八千年的追思。在振国的诗歌里，河西大地上一只燕子一匹马，就能代表人间的图腾，就构成了游子梦魂萦绕的故乡，成为人在远方心在凉州大地的牵挂，游子的心上，故乡是睡着的，而思念永远都是醒着的。所以他说“离开久了老想回去却又回不去的地方，叫老家”。这一句诗倏然绝尘，使人顿时心生凄切。河西走廊更是马背驮起英雄的荣耀，古老的西夏文字是土地河水、血液和时间发酵而成的，刀光剑影里，一囊青稞酒、一杆牧羊鞭、一声雄鹰唳就能撑起一个帝国的梦想，书写一腔醉卧沙场的壮志豪情。

看得多了，走得久了，人生或多或少有些聊赖的况味慢慢滋生，但是脚步又不能停下，我们便学会了把这一部分疏懒和偶尔的疲惫悄然搁浅，寄情于山水还不能承载，那就交给佛陀吧！振国的诗歌里有禅味氤氲，他说“离雪松近的是阳光\离三月近的是春天。”而“春天是一副春药\多亏冬天煎熬。”，在诗人的眼里“荣枯不过轮回\天地就是禅堂。”“一片瓦当一世烟火\一方炉灶一个世界。”“向善的烟火中\一片山坡分什么上下前后。”

寻寻觅觅，追寻着生命的真谛和活着的理由，一朝幡然醒悟，原来我们与生命的距离，就是我们与父母亲的距离。白发胜雪，弯背似弓！“母亲的生日\是少年时夜晚闪烁的油灯\麻绳缝住日子\千层底走过去\便是母亲的生日。”而“即使所有的风钻入领口\寒冷肆意挥霍\只要有母亲\一碗面\甚至一堆枯叶\也会煮熟春天。”

中国人讲究血脉的延续，执着于寻根，这是一种继承，更是中华文明的延续。所以，读《与父亲的距离》这首诗，感觉与余光中的《乡愁》有异曲同工之妙，让我热泪盈眶心潮澎湃，在这里忍不住隆重推荐：“童年时\父亲是我的摇篮\父亲走在路上\我在父亲背上；少年时\父亲是我的油灯\父亲点燃黑夜\我的书桌被照亮；青年时\父亲是我的车票\一头是出发\另一头是牵挂；结婚时\父亲是我的轿夫\我挽着妻子\父亲撑起一个家；而今天\父亲离我只有三尺\父亲是我的根\一头在黄土里安睡\另一头在春天里发芽。”

在我看来，这首诗是这本诗集里最好的一篇，没有之一。文采斐然、情感深沉，不论是遣词用句，还是意境思想都超越了其他一百多首，其艺术价值和精神高度，都达到了极高的水准，恰如祁连山的厚重，腾格里的广博，乌鞘岭的高邈，石羊河的绝响。

一生太短一夏太长，人一辈子找到自己真正的爱不容易，文学创作，尤其诗歌创作能够有一二流传殊为不易。大浪淘沙始成金，因着这首诗的成功，我由衷地恭喜振国，为他高兴，为他自豪。因为，我太知道做一个诗人有多难了。

我有一个学生，原来也是写诗歌的，是一位业余诗人。两年多不见，最近突然跑来找我，拿着他写的一部长篇小说来请我作序。我很好奇，他为什么放弃诗歌改写小说了？其实他的诗歌功力远高于小说。这位学生告诉我，他说老师你知道吗？我现在出去都不敢让人叫诗人，在我们那边，但凡有谁介绍某某是位诗人，听者大多面露了然、眼含不屑，虽然顾及面子可能会说一声幸会，但他们那种从心底里表现出的对你的轻蔑和嘲笑是不可忽视的，在很多人的眼里，诗人代表着神经病和混混，潦倒穷酸与邋里邋遢，是到“地球那边去睡你”的垃圾……

听了学生的话，我久久无语，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他。蓦然发现，我自己也很久没有读过诗歌了，年少时捧着诗集如饥似渴欲罢不能的那种感觉，似乎早已成了尘封的往事，感觉离自己很遥远，很久远了。

推己及人，我便在想一个问题，这个时代还有多少人愿意把时间消磨在一本书里，又有多少人能够真的静下心来去品味一本诗集里的隽永和清新呢？没有几个人了！人心浮躁外界纷扰，笔墨的香气，诗歌的优雅，文学的启迪，通通都被埋没于红尘喧嚣里渐行渐远，仿佛与我们的生活撤离剥离了。这就是诗歌的现状。而造成这一切的又是什么呢？穷根究底，不外就那么两个原因，外在的上面我已经说过了，生活节奏的加快和生活方式的改变导致诗歌无人问津，而内在的原因却要从诗人自己的身上找。缺乏内涵，没有思想，艺术感染力达不到，炼词断句没有章法，似是而非内容空洞……等等的问题，致使诗歌失去了原有的魅力，跌落神坛。试问，谁还愿意花时间去读你的口水诗？低俗的作品充斥泛滥，又怎么能让诗人的地位高雅起来呢？

曾几何时，中华诗词作为国之精粹是耀目的存在，是世界都为之仰望的文化瑰宝，但现在呢？本为诗词演变而来的现代诗歌，却一味地西化、洋化，直至堕落腐化。过去的诗人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而现在的诗人却是飘荡在大江里无力靠岸的浮萍。文化的根系找不到，诗歌就没有了依托，即便有少数人还在那里撕心裂肺大声疾呼，但迟早难逃灭顶之灾。我想，这才是现代诗歌日益衰败的最根本的原因。

其实，不论写文章，还是写诗歌，都是一个将自己的感情和思想通过文字传导给别人的过程，书籍是载体，读者就是受众，而我们的作品得不到读者的认可，我们的受众从心底里就轻视你的时候，书写者就难免成了笑话。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如果把诗坛比作一个大型花圃，不论咏史怀古，咏物言志，赠友送别，山水田园，民情疾苦，回乡羁旅等等各种题材共生共存，但正在盛放的花朵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所以说，遇到一本有内涵的诗集不容易，遇到一个真正的诗人更是难能可贵，就像这本诗集里所说的，一切都在脚下，一切都在心中，一切都像鲜花撒满天空。如果盛开是因为诗，每一朵都十指连心。花开的时候最珍贵，希望振国一直坚持下去，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人人喜欢的优秀诗歌来。